老魏太太死了，死在农历四月初八一大早。人们都说这可是个好日子，是佛的生日。老金太太羡慕嫉妒恨地说，老魏太太活着时都不给儿子钱花，怎么就让她赶上这么个好日子。
老魏太太死得很突然，头一天还在菜园子里挖地，晚上睡觉时和小姑娘春枝说不好受。春枝除了埋怨老娘有福不会享，也就没有在意。这春枝四十多了，离了婚一直和老娘住。没正式工作，在一个熟食店打工，成天地喊累。老魏太太就成天地换着花样给姑娘做饭，早饭不熟是不舍得叫醒她。
春枝听老娘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枝啊，做大米饭行吧？”那时，春枝还躺炕上睡呢，她眼也没睁哼着“行”。后来她自己说那一早上做的梦，上高山下大河，像是撵一只小兽，那个累呀，“轰隆”一声小兽不见了，她吓醒了。却听到外屋地一声闷响，她跳下炕，鞋也没穿就往外跑。就看见老娘倒在锅台边，盛泔水的小桶也倒了。“娘，娘！”春枝抱着老娘就尖叫。唤不醒老娘就找邻居张老二，张老二早些年和春枝处过对象，因为老魏太太嫌张老二家哥们多，怕春枝过了门受穷，就拦下了这门亲事，张老二一直也没找。两个女人过日子难，这些年多亏他，有事就习惯了找张老二。张老二来了一看就明白了，又不忍直说，就扑通跪下了，叫声：“大娘哎，你走好啊！”连磕仨头。春枝这才知道老娘就这么去了，她一屁股坐地上放声大哭。
张老二连抱带拖把春枝从地上弄起来，告诉她打电话通知她哥来办丧事。
春枝的哥冬生和媳妇小兰赶到时，左邻右舍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已经给老魏太太穿戴好了早已备下的寿衣，正横放在炕沿上。按老规矩死人咽气前就得抬到地上，老魏太太早已咽了气，更是不能抬到炕上去。可春枝非说地上凉，死活不同意。
冬生两口子在农村种地，结婚时老太太连房子也没给盖，冬生就住到丈母娘家，后来自己挣钱盖新房，缺五百块钱找他娘借，他娘张口说：“我哪有来钱的路！”邻居都说这老魏太太趁点钱。从那以后，这两口子除了过年过节很少来。正如春枝预料的一样，小兰见了穿着寿衣的婆婆愣怔了一会儿，就跪下了，脸上看不出是悲还是惊。冬生一进门对着娘连磕了三个头后，站起来就说：“人死不能复生，咱商量一下怎么办娘的后事吧。”他说这话时，就像在说别人家的老人，春枝在心里恨透了哥。
“搁三天，咱娘一辈子不容易。”春枝声音很响。“明天就殡！”冬生面无表情。
“咱娘白养你了吗？说这话你是人吗？”春枝一尖着嗓子叫，满院子的乡邻都围过来。
“现在正是春耕，我那些地还没种完！”冬生坚持，小兰一声不吭。春枝扑通一声冲着自己的哥跪下就喊：“哥啊，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不行吗？”金老太太在一边帮腔：“你娘也是有孙子的，熬了三辈呢，怎么也得放三天啊”
冬生脸都涨红了，声音像打雷，冲着春枝叫：“还嫌丢人不够吗，我是儿子我作主了！”春枝拍着大腿哭着：“娘啊，你走了，我以后可咋办啊？”小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在火葬还是土葬上，兄妹俩又吵起来了。春枝说娘虽没留下话，爹是土葬的，做的大红棺材，娘要和爹一样，也要做大红棺材土葬了，才能和爹到那边团圆。邻居几个老太太都拼命点头。
“土葬是要罚款的，最后还要费二遍事去火化。”冬生驳回了。
“爹那时就没事，你不会去找找人吗？”春枝又尖叫着。
“爹是哪年的事了？我找不到人，你能耐你找去吧！”冬生石头一样重的话让春枝只有哭的份：“我的个亲娘啊，你见不到爹了，你到了那边可怎么办！”小兰又张了张嘴，被冬生狠狠地瞪了一眼。
最终，一切按冬生说的办，也不立帐桌，也不收礼。老魏太太的丧事办完了，共待客四顿饭，也没去饭店，就是在院子里支口大锅，四菜一汤，馒头管够，冬生负责了所有费用，事办得可也真省钱。人们都议论着冬生这个不孝的儿子。有人说就是老人没本事给你买房，你也不能这么发送老人，也不怕人家笑话？还是自个儿也是有儿子的人呢！一部分人说，这老魏太太也是，儿子结婚不盖房吧，自己住的可是刚盖没几年的房子。儿子结婚时说是手里没有钱了，电视就用自己看过两年的吧，可是儿子刚结婚不到一年，她就买了个新的自己看，这是什么老人啊。孙子就像不是亲生的，老太太一天也不给看，说是自己还得干活挣点钱，等孙子上学了，村里学校不好，住到奶奶家上学，院里养着二十只鸡下蛋，大个儿的全拿集上卖，园子里的菜下来了，就不让吃第一茬，也得先卖。孙子说啥也不在这住着了，去住了宿舍。再说说春枝吧，病病秧秧的，当姑娘时就吃药，就这家庭还出了个林黛玉，离婚就离婚吧，就也不再找了。这老魏太太作了啥孽，邻居说啥的都有。
按照乡规，出殡后要算总帐。大家想知道，这样一个家庭怎么算总帐，这春枝以后一个人怎么过，老太太一辈子留下些啥？
这时，从进门就没说过话的小兰掏出一个存折给春枝，说：“他姑，这有咱娘留下的钱，我和你哥也凑了点，你盘个店吧，总比给别人打工好。”春枝愣住了，十多年了，嫂子早就不和自己搭腔了。娘什么时候把钱给他们了？
原来，婆婆一个月前找到小兰，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早在春枝二十一岁那年，查出糖尿病，怕人知道了不好找对象，总认为嫁妆丰厚，能让她婆家瞧得起，后来的自己住新房子、看新电视也是为了给姑娘装门面。只是委屈了儿子，冬生其实早就啥都知道，夹在中间难做人啊。后来姑爷知道了春枝的病说啥也要离婚，就求人家别说出自己姑娘的病。说张老二早就知道了春枝有病，要是人家不嫌弃就给撮合到一起吧。又唠叨着自己的后事，一定不要浪费，到时候就怕春枝犟啊，这些年让自己惯坏了，到时闹腾就别理她。临走非放下个存折，说是对不起孙子给他上大学用吧。小兰本来是个明理的人，想想这些年农村政策好，家里早也富了，光新房子就盖了两栋，电视也换了两茬，其实心里早就不记较老人给不给自己钱了，就是一想起婆婆对自己三口的态度来难免心寒。现在知道了婆婆也是个苦命的人，她捶着冬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一大场，边哭边说这些事为啥不早告诉。后来两口子一核计，决定把这钱还是用在春枝身上。就是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快就走了…….
小兰话音刚落，张老二热泪滚滚，春枝颤着音地哭：“哥呀，嫂子呀，娘也给我存折了……”
邻居们叹息着散了，老金太太一边走一边抹着眼睛，说：“怪不得她死这好日子，这辈子光为儿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