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芳

一

大林在部队是个出色的军犬训导员。复原后来城关派出所当了名普通民警。管辖城乡结合部。这里社会闲杂人员多，斗狗赌博成风。刑事案件频发。民警们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他常感慨：当初能带回条警犬多好！它可是犯罪分子的克星！

这天大林晨练跑步。看见一群小孩正欺负只小流浪狗。领头的是十二、三岁胖男孩，斜挎着书包，嘻嘻哈哈地朝狗狗扔土坷垃、打“水枪”。小流浪狗被孩子们“枪林弹雨”打得满身泥土。也不示弱，它竖尾扬头冲着袭击者“汪汪”抗议。

????“干嘛你们！欺负小动物！找你们老师去！”大林急忙上前制止。胖男孩瞪了大林一眼，拌了个鬼脸。领伙伴跑了。

????事情本已结束，没想到小狗竟蔫蔫跟上了他。他在前面走，小狗在后面几步远跟随着他。他回过头停下，小狗也停下。大林听人说过，多年养狗的人身上有股味道，狗狗能闻到。等大林回到租住屋开门，小狗猛窜几步进了屋。有些胆怯的在角落里趴下。身子脏兮兮的象泥猴子。

大林心里一乐。哇，没想到告别军犬退了伍，狗缘没断！大林赶紧招待小流浪狗，给它喂饭洗澡。

洗完澡小狗显出芦山真面目。大林那行家眼光看得准。这是条不错的小杂狗。长嘴尖耳、后腿颀长，走起路来一拱一窜。——有德国黑背血统。但它披一身灰褐毛色、杏核眼闪出智慧光亮，——又象昆明犬的后代。大林摸摸小狗头笑了：你小家伙投门拜师算找对了门，本教官一定把你培养成一条好警犬！

大林给小狗起名诚诚。春去秋来，在大林呵护训导下，诚诚长成威武大犬，陆续完成了警犬各项训练指标。这天晚上，大林教官庄严肃立，令诚诚学员立正站好，向它口头颁发毕业上岗文凭。

哪知道，教官批准上岗也是白搭！次日早上，他兴冲冲带着诚诚来派出所,没想到所长摇头不买账：咱这是啥地方！——执法机关！人来人往，执勤走街串巷，咬了人咋办？即便破案需要警犬，也得经正规渠道调刑警队的警犬。别拿这看家狗来添乱！

大林碰了鼻子灰好窝心：唉，一年心血，三言两语就泡了汤！

几天后一个深夜。大林被手机铃叫醒。是所长让他马上来所里。大林是单身汉，租住屋离派出所不远，所里有紧急情况总找他。他刚迈出屋门，诚诚跟了出来。大林本来没打算带它去。所长不待见它嘛。可诚诚左蹦右跳不肯回屋。得，深更半夜有它就个伴也好！

带着诚诚刚进大院，所长就把他们领到枪械室。只见屋门被撬，屋里一片狼藉。所长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告诉他：晚上值班他出去处理突发情况，等十一点半回来，发现他的54手枪和20发子弹被盗了！大林大吃一惊。这可是大案！真要找不回，别说所长乌纱帽保不住，歹徒要拿这枪作出人命案，所长还得‘吃不了兜着走''''''''——负刑事责任。两人边查勘现场，边分析案情。认为作案者可能出自那群装修工人。前些日子他们给所里搞了十几天装修。对所里内部的情况熟悉。可这伙人早已结账走人了。眼下去哪里找？！

这时，俩人谁也没理会，身旁的诚诚嗅嗅这闻闻那，然后突然飞身一蹿跳出窗户。兴许它发现了情况？两人赶紧出屋跟了上去。这当口，所长也顾不得排斥诚诚，大林心里高兴又紧张:这家伙还没接到命令，就迫不及待上阵了。毕竟它第一次出击，行吗？

果然，诚诚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个岔路口停下，显得犹豫不定。它在两条小路上来回徘徊几次。让大林暗暗替它捏了把汗。天！别不是我对它训练还不到位，把目标跟丢了？它最后选定那条进村的路。很快停在一出租屋前狂吠。他们冲进去抓住嫌疑犯一看，果然是名见过面的装修工。俩人带着诚诚把屋里院里细细搜了个遍，竟没有搜到枪枝子弹。那家伙也死不承认。所长决定把他押回审讯。当他们走回到小岔路时，诚诚停下来，嗅着鼻子突然改变方向，拐向另条小路跑去。它穿过铁路涵洞，在河边一棵大树下停住狂吠。大林打开手电爬上树，从树洞中掏出个朔料包打开，正是所长的54式手枪和子弹，一发不少。欣喜之下大林恍然大悟：怪不得来时它在这路口犹豫不定，咳，原来这两条小路都有疑犯的气味！

第二天，所长在派出所大院内，亲手为诚诚垒起个漂亮的狗窝。

一发而不可收。诚诚这业余侦探又连破几起杀人、强奸案。派出所历史上首次获得局里的隆重表彰。

大林每天带它巡逻执勤。诚诚平时对人温和克制。有一次破例咬了孩子。

二

那天是大林带诚诚在铁路边巡逻。发现远处有个孩子在铁道上玩，背后正飞速开来一列火车。大林赶忙喊孩子闪开！孩子玩的太专注竟没听见。眼看列车向他逼近，大林急中生智，指着孩子背影冲诚诚发出命令：快去！咬他！诚诚应声追去。等发现列车快冲到跟前，孩子一下竟吓傻了，在铁轨间呆呆站着。危机关头，诚诚冲上路基向那孩子怒吼追咬，孩子一见大狼狗气势汹汹扑过来，猛然间恢复了意识，连跌带撞滚下铁轨，列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紧接着，诚诚继续扑住小孩撕咬。原因很简单：作为高素质警犬，在接到指挥员大林‘停止’的命令前，它不会自行撤出战斗。

其实，大林当时在二百米的远处，看到孩子安全脱险，立马向诚诚喊出‘停止攻击’的命令，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过来。只是大林的喊声，被长长列车的隆隆响声掩盖，诚诚哪里听得到！大林赶到近前喝住。短短二十秒的功夫，孩子书包被咬烂，衣服被咬破。四肢被咬伤。大概滚下路基时，脑袋撞上了路基的水泥标志杆，昏迷躺在地上。大林认出，他就是当初带伙伴打狗狗的胖男孩！没想到现在狗狗又从火车轮下把他救出来，大林慌忙抱起孩子，满头大汗送到医院抢救。并当即给所长打手机报告了此事。所长正参加打击斗狗赌博协调会，得知孩子没生命危险，电话里笑呵呵表扬了大林几句：不错，当机立断，处理得当。

所长随后来医院看望孩子。一看大吃一惊：呵？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小刚！孩子惨样让他顿时变成暴怒的狮子，冲着大林吼起来：“你这是救他？还不如让狗咬死他算了！”

“咋训的狗！救人有这么救的！还真咬，吓唬吓唬不就得了，拿小刚当你训狗试验品？-----”

大林得知小孩是所长儿子时，心里一沉。所长这人啥都优秀，就有一样缺点：对儿子过分溺爱。是有名的‘护犊子’。他妻子早逝，平时工作忙，对上初二的儿子小刚疏于管教。小刚贪玩学习不好。以前老师批评狠一点，罚次‘站’，所长都难以接受，找校领导反映老师‘法西斯教育’。弄得老师不好再对小刚严加管束。小刚落得自由自在，常旷课跟小混混社会上游荡。

大林理解所长当父亲的心情，对他难听的指责不争辩，还不断劝慰。咽下满肚子委屈。救了人反落了不是！训练警犬，别说没有“别真咬”这类术语，就是想教，凭狗的智商也难以理解！咱当时又不是没制止它，火车隆隆响它听不见，是特殊客观情况！若不是诚诚及时赶咬他，小刚早就被撞死！伤和死孰轻孰重！不过委屈归委屈，大林还是整天守在医院陪护。细心照料小刚。最后写了份事情经过和检查了事。

诚诚更是引火（祸）烧身。小刚伤好出院后，记恨诚诚咬他的事，竟对‘恩人’采取报复行动。一天，他纠来几个小混混，悄悄从所里把诚诚牵出去棍棒相加。打得诚诚头破血流嗷嗷叫，幸亏诚诚很克制没有还以颜色，只带伤拼命挣脱。否则又酿悲剧。大林为这事找找所长反映，所长并不在意：“嗯，现在双方扯平。小刚不会再对它咋样了。”弄得大林心里窝火。

三

不久，辖区一商店被盗。当时所长正走村串镇，落实打击斗狗赌博工作。得消息后指派大林带民警破案。他们带诚诚到现场后，它嗅着罪犯留下的气味，带大林他们三兜两转，在一所民房里抓住了盗窃团伙头头。他很快交待了作案同伙，与手下四个小混混共同作案。大林他们顺藤摸瓜逐个抓捕。等落实最后一名嫌疑人时，发现竟是所长儿子小刚。他第一次参加盗窃，在现场放风。俩办案民警一商量，左右为难：这事闹得！所长整天忙着破案抓小偷，抓来抓去抓到自己后院！再说孩子刚十四岁，不够法定治罪年龄，因初犯，又是个跟屁虫。再三合计。给小屁孩个机会吧。没抓他就结了案。

忙完这事，大林出去培训了1０天。回到派出所后先去看爱犬。狗窝里竟空空荡荡!

原来大林走后，小刚来派出所找他爸爸，可能想探听犯事伙伴的消息。小刚一进院门，诚诚吼叫着冲过来，狠狠咬住他胳膊不撒嘴。小刚疼得大呼小叫，惊动了所长。所长不明就里，喝斥诚诚松嘴，没想到一向听话的诚诚竟敢不服从命令。所长上来连踢带踹。诚诚叼着小刚胳膊转着圈躲闪。

办案民警出来一看心里清楚：诚诚在铁道边救过小刚，对他的气味熟悉。在办案时，诚诚从盗窃现场闻到了小刚的气息，辨出他是罪犯。诚诚又不论人情面子，才无情的咬住不放。办案民警赶紧上去把小刚架住，诚诚立马松嘴进了窝。

????所长急忙给小刚上药。擦着孩子血淋淋伤口怒不可遏：非正规警犬素质倒是差劲！一再咬人！在派出所里乱咬还了得！

第二天，正巧老家有个养狗户亲戚来看所长，所长怕诚诚再咬人惹事，赶紧让亲戚把诚诚拉走寄养。

大林问清地址，驱车四小时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养狗户。发现诚诚并不在。主人心有余悸的告诉他：诚诚不愧是警犬，真是厉害！到家圈了它几天后，把它拉出笼子放风。没想到它立马扑上来，呲牙把囚禁它的人压在地上。怕受伤害，他只好乖乖松开链子，任它扬长而去。

呵？诚诚就这么不明不白弄丢了！

大林风尘仆仆，疲惫的回到所里。看见院里空空荡荡的狗窝，大林忍不住满眼泪水，一肚子火冲脑门。他回身抄起把大镐头，冲狗窝一通狠砸。嘴里忿忿喊着：诚诚没了留你干啥！想赶它走明说，何必暗地老跟它过不去！转眼间漂亮的狗窝被砸得稀巴烂。所里人纷纷跑出来劝慰他：别急冷静点！再找找，诚诚是机灵鬼，说不定自己能找回家！

第二天，大林赌气打了报告。去了最边远的执勤站蹲点。

不久，那起盗窃案后期审理中，小刚还是事发被拘。所长好震惊！这才明白冤枉了诚诚。咳，原来它是抓小刚这小偷！小刚放出来后，所长破天荒狠狠训了他一顿，一咬牙把儿子转学，送进工读学校。

四

这天所长趁休息，摩托车带着儿子小刚，着便衣回乡打听诚诚下落。路过一镇子边，看见有个斗狗场挺热闹。他心里一动。日前开打击赌博协调会时，得知有一个斗狗赌博团伙活动猖獗。他们开大篷车各县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以狗咬架胜负定赌博输赢，赢了赌资立马走人。已数次逃脱抓捕。

????所长把车停在一边，让儿子原地守车，自己不动声色进去摸情况。只见场地设备简单。朔料布围个大圈与外面隔绝，中间摆放个大铁笼子。笼子里有两只狗撕咬。气氛疯狂热烈。四周观众纷纷掏钱下赌注。呐喊助威。果真是这帮家伙！所长悄悄拨打手机，吩咐民警来接应。

大铁笼子里。擂主是条黑色藏獒。看样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它体格健壮硕大如牛，眼里闪着两道锐利凶光。加上进场前，主人只让它吃三分饱。所以见了对手就眼红。接连两场，这藏獒优势明显，轻易将攻擂者撕成碎片。

斗狗场庄家笑眯眯开始张罗赌资分赃。所长感到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只是援军未到，自己孤身人单力薄。不抓？这狡猾团伙很快开车溜走，再抓谈何容易！所长冲上前，威严的亮明身份，抓了个人赃俱获。

????赌场助手眼睁睁看着庄家被押上路口，不甘心被个孤身民警搅了局，故意打开铁笼子门。藏獒飞速追上公路救主，张牙舞爪把所长猛扑倒在地，血盆大口咬住他肩膀。

所长本来今天休息，身上连警棍都没带。赤手空拳面对凶残野兽，很难招架。危急之时，从路边蹿出一只大狗，冲上来咬住藏獒的秃尾巴。

藏獒大概感到屁股疼痛，扔下所长，愤怒地转回身和大狗形成对峙。

围观的人们并不看好后者。明摆着它体型比藏獒小一半，相形之下，象是孩子与大人对垒。怕是小菜一叠！

受伤倒地的所长隐约认出来：来者是诚诚！它浑身泥土，瘦得浑身皮包骨。数天流浪生涯让它显得疲惫不堪。只见藏獒发出挑战的怒吼，张牙舞爪向诚诚逼过来。诚诚双目圆睁，背毛乍立，警惕的躲过藏獒的猛扑。它突然弓起腰身，象出膛的子弹射向这‘暴君’。叼下对手一块皮肉，不等对手回身又退回原地。反复进攻，激得藏獒吼声震天。终于最后决战开始。俩狗滚成一团殊死厮杀。诚诚的牙齿嵌进藏獒的肚子。藏獒忍痛咬住诚诚的后腿，大脑袋连晃数下，诚诚被重重甩下路边的排水沟。

所长心一颤，严肃命令赌家制止藏獒再咬。这时，小刚不顾一切大喊着“爸爸”冲到所长身边，抱住了爸爸。这来人和喊声激怒了藏獒，它扭回身扑到所长父子身上啃咬。吓得小刚哇哇大哭。危急之际，只见诚诚从排水沟窜上来，闪电一般猛扑过去，狠狠咬住藏獒的喉咙。藏獒憋的暴跳如雷．原地转圈想甩掉对手，诚诚身体悬空打了数个圈坠，腿上伤口流着血，象雨点一般甩在所长身上。它仍死不撒嘴。藏獒终于力气耗尽，慢慢倒在地上。

观众惊愕的沉默后，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好哇，不愧是警犬！诚诚浑身哆嗦，伤腿淌血。它挣扎着扬头挺立，发出胜利悲凉的嚎叫。

所长这硬汉子闻声流下热泪：想不到委屈了你，你还舍命救我！这时，民警车队赶到。截住了正企图逃走的大篷车。“谢谢你！”小刚亲热地搂着诚诚，想带它一起回所里，哪知诚诚对他似有戒备，脱身消失在旷野中。

五

不久，大林在执勤点突然接到所长电话。电话里先对诚诚的事表示歉意。然后告诉他：诚诚回来了！正在你租住房门口。执勤点先撤消，你回来吧。

大林大喜过望。立马搭车连夜赶回。下车后匆匆来到租住地。发现门口空荡荡，哪里有诚诚的影子！他急忙找房主打听，才知道，诚诚在这门口苦苦等了他十天！房主喂它食物。它闻都不闻，蜷着身子不吃不喝，静静地趴在那里等大林。日渐虚弱。直到昨天深夜，他听见诚诚绝望的嚎叫。等赶出来，发现已被一辆面包车载走了。

唉，又与诚诚失之交臂！

一天，刑警队打来电话。说前些天110巡逻车拣到一只警犬，找不到失主送来队里。没想到经过这些天测试，它成绩比其他警犬还高一筹。几经打听，原来是你们所的侦破功臣！

听说诚诚有了下落，所长赶紧把狗窝重新垒好，特意带上小刚，亲自开车伴大林去接。没想到刑警队长笑嘻嘻拿出份文件说，已向局长打报告批准，接受诚诚为刑警队正式警犬。

无奈只好面对现实。所长和大林去跟诚诚告别。他们远远看见，诚诚威风凛凛，生龙活虎地跳跃在训练场上。大家舒了口气，默默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