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岩
????北风那个吹,没有雪花飘。这风好像是从高空射下来的一样,钻到虎蹄嫂的脖子里,让她想起儿子小时候,满脸坏笑,冷不丁把冰凉的小手,猛地伸到她怀里的感觉。
????“啊霆!啊霆!……虎蹄嫂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一想二骂三感冒,虎蹄嫂今天一没有人想她,二没有人骂她,三没有感冒,要说她的喷嚏为什么打得连环雷一样响,主要是心里边欢喜,自己借着冷空气带来的自然生理反应,故意夸张地痛痛快快的多打了几个喷嚏。
????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逢喜事力气大。这不,虎蹄嫂双手提着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十几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三步并作两步从东河口回来,连汗水也没有顾得上擦一把,就洋溢着满脸憋不住的喜悦,一头钻进了厨房,把白条鸡、猪肉、豆腐等副食品一一摆放在了案板上。
????往常虎蹄嫂是真拿不了这么多菜的,她戏说自己的手指是小姐的骨头、丫环的命,平时买几斤菜,十根手指轮流换班,还常常觉得手指关节生疼生疼的。塑料袋留在手指上的勒痕,好几个小时还清晰如新,让老公捧着呵呵地吹“仙气”,觉得她真是世界上最贤惠的老婆了。
但是,今天虎蹄嫂买了这么多菜,反而没有受累的感觉,那十根手指也似乎是接受到了某种提神补气的动员和能量,知道了主人的心思,每一根手指都各尽所能,每一根手指都精神抖擞,每一根手指都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没有给虎蹄嫂带来半点不舒服的信息。
今天儿子宝军的女朋友甜甜要来家里看看。既然来了,就一定要留下吃饭的。虎蹄嫂不能把棋输在这一顿饭上。
虎蹄嫂开始琢磨炒些什么菜,蒜薹过油肉是一定要炒的,这道菜是平定的传统菜,炒好后枣红色的肉条,翠绿色的蒜薹,黑色的木耳,格外养眼,让人垂涎欲滴;粉条豆腐丝更是不能缺少,而且要做得客人看见是冰凉的,吃到口里却烧得发出咝咝声音的境界。粉条豆腐丝是平定最有地方特色的一道菜,要先把豆腐切成一厘米厚的片,进入油锅炸成金黄色,然后再切成细丝,上火的时候配以粉条,最后再将红色和黄色的鸡蛋饼丝撒进去。这道菜成功的秘诀是临上桌子的时候,要将一勺子烧热的油浇进去。
还有以前进贡皇上的平定黄瓜干凉拌,粉皮要上点芥末油,白条鸡要加工成黄焖鸡,带鱼要切成一寸长的段,炸得骨酥肉嫩色道鲜……反正再怎么着,也得闹个四个凉菜、六个热菜,凑够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未来的媳妇第一次上门,饺子是必定要上的。饺子馅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倒入了许多香油。昨天晚上虎蹄嫂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就连夜起来包好了。当父母的为儿女操办终身大事是重要任务,完成了这个任务,心里也就踏实了。
虎蹄嫂记得自己结婚的时候,父母亲整整忙活了十几天,一会儿想起来得给女儿再添件冬天的棉袄,父亲立刻跑去买棉花、布料;一会儿想起来结婚那天带到男方家的夫妻“和气馒头”,得请黄水沟的姚大妈做,母亲马上带上一箩筐好话跑到姚大妈家;一会儿想起某个亲戚忘了通知,弟弟即刻买上礼品动身去告知……总而言之一句话,什么时候女儿坐上花轿被娶走了,次日又和新女婿回门谢婚完毕了,这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虎蹄嫂平时是舍不得这样破费的,菜要买论堆的,副食品一般就不敢买,一个月最多买一斤猪肉,还得分成好几块,起码要包一次饺子,再吃一次炸酱面。
今天虎蹄嫂不仅买了大量的副食蔬菜,而且还没有像平时一样一角一角地往下砍价,也没有仔细看小商贩给足分量了没有,更没有买完什么蔬菜了,顺手再多拿几根韭菜或者蒜薹之类的。虎蹄嫂总觉得小商小贩不老实,多拿几根蔬菜算不得什么。
在外人的印象里,煤城的人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不知道你听过这种说法没有,说外地人一到北京就“上环”,一环住的是中央首长,二环住的是山西煤老板,三环四环住的才是北京人。其实山西有钱人并不多,但是一旦和煤结缘,立刻就富可敌国。只是普通老百姓爹还是爹,娘还是娘,工资还是那点工资。
甜甜已经和宝军恋爱了有半年了,虎蹄嫂一直没有见过这未来的媳妇的模样顺眼不顺眼。甜甜这次来一是看看房子,二是看看未来的婆婆的长相怎么样,性格怎么样。这社会讲和谐,家庭讲婆媳。婆媳关系要是搞不好,再好的夫妻也难平安相处,牵着手互相看着对方慢慢变老。
虎蹄嫂的老家在晋东的山旮旯里,二十年前随下井的老公来到简子沟矿,住进了豹子山腰的自建房。虎蹄嫂家的自建房一共两间,如果女方不嫌弃,儿子结婚正好可以住另一间。
说实话,自建房还比不上乡下的老窑洞舒适,唯一让虎蹄嫂感觉平衡的是自己总算是成了城里人。回妈家的时候,她的腰杆子直了许多。父老乡亲瞧她的目光,也多了几丝羡慕。
这自建房密密麻麻堆在山坡上,远远看上去有点像一个个高低错落的碉堡。里边的住户,南腔北调,简直就是全国人民大团结的象征。对自建房本身,老百姓有段顺口溜:进门就上床,抬头就碰梁;家具顶棚挂,矸石垒新墙。对自建房的环境,也有一段顺口溜: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刮风最补钙,雪天坐“飞机”。
自建房环境差,但是也有好处,比方说房租特别低,一个月最多100块钱就可以搞掂;许多人家房子干脆就是自己盖的,居住成本更加低廉。比方说烧煤不用掏钱,男人下班从矿上每天扛一块炭回来就烧不完,有的人家还悄悄扛出去卖,一蛇皮袋可以卖到40元。比方说还可以在附近的山坡上开几块小块地,春天的菠菜、夏天的西红柿、秋天的土豆,多少也能补贴些胃口的需求。比方说还可以偷接矿上的电,偷接矿上的水和瓦斯。有小院子的人家还能喂养几只草鸡,吃点营养丰富的绿色鸡蛋,等等。
快中午的时候,甜甜和宝军手拉手从豹子山下,说说笑笑回来了。快到门口的时候,两只手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他们不知道,虎蹄嫂正透过只有一尺见方的厨房窗户,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呢。
远远望见的时候,虎蹄嫂发现未来媳妇的身段不赖,个头不高也不矮,身材该饱满的部位挺拔着,该凹下去的部位紧缩着,上身穿着时髦的黑色衣服,下身穿一条牛仔裤,一头自然得体的披肩发……
到了近处的时候,虎蹄嫂看清了这姑娘五官排布得恰到好处,皮肤粉嫩得能挤出水来。尤其那屁股,一看就是个好“底盘”,将来很可能能生个大胖小子。
哎哟,什么味道啊,虎蹄嫂一个激灵,才发现把豆腐给炸糊锅了。
端下油锅,虎蹄嫂赶紧把甜甜迎进家门:“闺女,你看咱这家咋拾掇也不成个样子,让你笑话了。”可以看出甜甜对这自建房并不陌生,或者说她也是在自建房长大的。一进门,甜甜就紧靠住床的一头坐下,大方得体地说:“姨,您坐,给您添麻烦了。”
“哎哟哟,看俺甜甜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姨巴不得你天天来呢。姨家这草鸡窝,能引来你这金凤凰,姨高兴着呢。”
粉条豆腐丝是吃不成了,虎蹄嫂换了个油炸土豆片。其它菜的质量还是可以的,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荤素搭配、色泽点缀恰到好处。甜甜也不客气,一面夸奖虎蹄嫂的好厨艺,一面把黄瓜干咬得咯吱吱叫。
虎蹄下了八点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矿工的工作就是这样,按规定是八小时工作制,实际上从开班前会开始,到坐井下的人车到了工作面,最后到洗了澡回了家,起码也得十二个小时以上。
虎蹄紧赶慢赶地往回走,还是没有见到未来媳妇的面。四点多的时候,甜甜忽然想起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办,就和宝军一起走了。
虎蹄嫂知道,甜甜说有事是一个借口,人家姑娘首次上门,老是呆在未来的婆家,毕竟不方便,不合适。
虎蹄热乎乎地喝了几盅白酒,听老婆说完今天甜甜来的事情,从长相说到吃饭,从吃饭说到到厨房帮忙洗碗,生怕遗忘了半点细节,甚至连甜甜抠了一下鼻子眼都说出来了。
晚上的时候,送甜甜回家的宝军回来了。宝军看上去气色不太好,虎蹄俩口子问了半天,才知道是甜甜说自建房太小了,连套组合家具也摆不开;自建房的光线太暗了,白天晒不到太阳,晚上晒不到月亮,她想住楼房。
虎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头砰一声和房梁撞了一下,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嘴巴凑到宝军的鼻梁跟前,喷着满嘴的酒气吼道:“想住楼房?她还想住中南海、想住皇上的金銮殿哩!她以为楼房是树上的果子,一伸手就摘下来了啊!老子在这房子里住了几十年,你以为老子不想住楼房啊!楼房屁股来大一块地方就要三四千块钱,你又一直没有个正经营生,咱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啊!”
虎蹄嫂赶紧护住宝军,轻声问:“宝军啊!你答应人家了没?”
宝军说:“我哪敢答应啊!咱家的那点钱,连楼房的厕所也买不到,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甜甜说她家银行有个亲戚,可以帮助贷款,现在买楼的人家基本都是这样的。要不然等你攒够现在楼房的价格的钱了,人家房价又嗖一下涨上去了。这样咱一辈子只能住在这野鸡窝里,我一辈子也找不下对象,你们一辈子也抱不上孙子。”
养儿不见孙,到死一场空。说啥也不能因为房子的问题,影响了传宗接代的大事。实在不行,咱就找个不要楼房的,俺宝军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咋还能打了光棍。虎蹄嫂锁着眉头坐了下来。
贷款买房倒是个不赖的办法,只是这虎蹄嫂有个怪脾气,一辈子不喜欢和人借钱。那次,虎蹄嫂在人民商场买衣服,差50块钱,本来可以和附近卖皮鞋的邻居借来急用,回去还了就行了,但她觉得人家资金要周转,硬是跑回家拿了钱,才买回这件衣服。
虎蹄也是这毛病,只要借了别人的钱,床上必定会长出密密麻麻的钉子,让他睡不踏实。
这买楼房的事情暂时没有定下来,宝军成天耷拉着个脸,本来圆圆的西瓜脸盘,现在怎么看着都像个挂着霜的冬瓜。
甜甜再也没有来过虎蹄嫂家,宝军的婚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邻居石喜梅给出了个主意,说虎蹄嫂你为啥不像别人一样,到矿上鼓捣点炭,这样收入是很可观的呀!虎蹄嫂的脸哆嗦了一下,长这么大,她还真没有偷过集体什么东西,万一逮住多难看呀!石喜梅说,这社会就是撑死大胆的,饿死小胆的。你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二心不定,输个干净。别人都逮不住,就逮住个你呀!再说即使是真的被逮住了,你也不要怕,使出咱女人的杀手锏,保证可以化险为夷。
杀手锏,什么杀手锏啊!虎蹄嫂第一次听说女人还有什么杀手锏。
“虎蹄嫂啊!你可真是只呆鸟,”石喜梅四下看看没有人,凑近虎蹄嫂的耳朵说道:“杀手锏就是万一给矿上的保安逮住了,你就脱掉裤子,大喊抓流氓啊!抓流氓啊!保安肯定撒腿就跑……”
虎蹄嫂笑得喘不过气来,妹子呀!这杀手锏嫂子还真的就不会使呢。
虎蹄嫂知道,这杀手锏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使的。前些时候邻居兰兰家两口子闹矛盾,经常是吵起来电闪雷鸣,打起来鼻青脸肿的。后来才听说是兰兰去偷炭的时候,遇上了一名保安,结果兰兰杀手锏是使用了,也见了效果了,只是自己雪白的屁股上,不小心留下了黑糊糊的煤印子。这下子老公不让了,硬说兰兰矿上有了相好的,去井口偷炭只是个借口,屁股上的黑颜色是偷情的时候留下的。?
虎蹄嫂不会偷东西,不敢去当贼是有遗传的。虎蹄嫂小的时候,有一次闹腾得要吃嫩玉米,母亲为了满足女儿的馋嘴嘴,硬着头皮去集体的庄稼地里掰玉米,结果人还没有到地边,双腿就装上了弹簧哆嗦上了,猛然就觉得裤裆发热——尿裤子了。
解决不了买房子的事情,宝军成天钻在小房子里,一张口说话,不是一梭子子弹就是一枚炮弹。
虎蹄嫂决定先给宝军找个活干。正好矿上招工,虎蹄嫂立刻给宝军报了个名。
石喜梅来串门知道了这事,说:“嫂子你可不能傻等啊!人家现在都要这个呢。”石喜梅捻着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 不是说符合条件就行吗?咋还收钱哩!
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了,为啥非要收你家的宝军呢?石喜梅说。
那得送多少呢?
石喜梅伸出一只手掌。
五百?石喜梅摇头。
五千?石喜梅不点头,目光示意她大胆地说下去。
五万?我的妈妈呀!这不是活活要俺的命吗?
招工结果不久就公布了,宝军果然榜上无名。虎蹄嫂说不准这是优胜劣汰的偶然,还是没有送钱的必然。
豹子山附近的山脉上,到处都是私挖滥采的窝点,宝军找了个熟人引路,走过三十米一岗,一百米一哨的“便衣”监督岗后,跨过一个个垃圾堆成的防止政府执法人员执法的路障,在一个外表看上去像柴房,里边装饰得赛宫殿的房子里,见到了一个戴着墨镜,怀里卧着一个妖冶女子的男人。
“赫老板,这是我给你带来的人。”熟人引见说。
赫老板五短身材,留着2毫米的短发,前额的肉和脖子后边的肉突出来许多,猛一看还以为他戴着一顶黑顶白围子的真皮帽子呢。
这个赫老板不是真正的老板,大老板都在幕后。
赫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宝军,说:“每挖出一吨煤,付工钱50元;万一受伤了,医疗费由我们出;万一死了,给家属20万,不准吵,不准闹,更不许到政府那儿去上访。就这条件,能干马上就干,不干马上走人。”赫老板快人快语。
私挖滥采的矿井大张着黑口,把工人吸进去,把煤炭吐出来。洗澡的工具是几只杀猪褪猪毛的时候用的大铁锅,下边生着火,里边热着水,矿工下班了,就轮流进去简单洗一下。
私开的煤窑口子的生产条件,和国有煤矿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国有煤矿的工作面又是锚杆固定的铁丝网顶棚,又是一尺来粗的木头支护、又是液压支架,又有专门的安全员,私挖滥采的矿井里边就是几根附近山上偷伐来的木头胡乱支着顶部,呲牙咧嘴的岩石随处可见,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像一只只猛兽,一张口就可以“啊呜!”一声,把一个人吃进肚子里去。
由于没有皮带、矿车,运输煤炭的时候,小机动三轮车直接开进去,虎蹄和几个来自四川的、河南的、陕西的民工,用大铁锨把火药炸塌的煤炭装进去,一车能装两吨,老板却说只有一吨,每车可以少付工人50元工钱。
第一天宝军的手掌磨起了好几个血泡,煤尘沾在汗水上,用手一抹,皮肤被磨得生疼。晚上回家睡觉浑身酸软,身子倒在床上,立刻就发出震天的呼噜声。
虎蹄不愿意让宝军去下井,他知道下井的危险。前年的时候,井下发生冒顶事故。他往出跑的时候,怎么也离不开原地。他一跑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拽了回去。他以为井下有了鬼了,自己这下子死定了,连着急带害怕,就晕了过去。后来他才知道,冒顶以后,自己跌落的头灯,被塌下来的矸石压住,他一用力要离开地方,连接头灯和腰部蓄电池的电线,就将他拽了回去。要不是为了妻儿的生活,他真的不愿意下井了。
妻子心疼儿子,说不能干就算了,现在的独生子谁受这个罪。
宝军说你们放心哇,豁出来掉层皮,我就不相信,咱挣不下一套楼房。
第一个月,宝军收获不小,七千元崭新的票子交在虎蹄嫂的手里,让虎蹄嫂喜极而涕。
甜甜也破天荒地再次来到了自建房,和宝军在另一间房子内好长时间才红着脸出来。
宝军说,妈,咱贷款买房哇。
虎蹄嫂说,买!钱是伺候人的东西,要是每个月都能挣这么多,咱凭啥不买。
因为有甜甜的亲戚在银行工作,贷款的事情出奇地顺利。
房子也看好了,宏泉家园的黄金组团,星期一40多万现金一交,钥匙就到了手里。
星期二,虎蹄嫂一大早就被一阵鸽子的叫声吵醒了,出门一看,是自建房的门口,站着一只受伤的鸽子。
甜甜特别喜欢这只鸽子,专门让宝军修了一只圆圆的笼子,挂在了屋檐下,监督工人装修新家之余,就跑上来喂鸽子些玉米。
鸽子都是成双成对的,甜甜就去宠物市场买回来一只鸽子。其实甜甜也不认识鸽子的公母,却稀里糊涂地配成了一对。
宝军有几个铁杆工友,小江苏的籍贯不用说了,爱喝二两衡水老白干;大老张来自河南,爱抽家乡的大鸡牌香烟;秃头来自山东,开了工资爱吃一只烧鸡;“猛男”来自新疆,爱吃羊肉串。
每天不同的地方口语结伴进去挖煤,那些煤呼啦啦倒在煤场上,发出的也是各种地方口语的混合音。
大老张爱说笑话,说他们家乡有个老汉爱看戏,爱活学活用戏里的台词。那次老汉看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时,记住了一句“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尔”的台词。回家的时候,老汉一个心思巩固这句台词,不巧把拐棍掉在了土沿下。一位年约十八九的闺女正好看见,就帮老汉把拐棍取了上来。老汉一激动就把那句台词用上了:“谢谢闺女啊!老汉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尔。”结果老汉挨了好大的一个大嘴巴子。
大家哈哈大笑。
大老张没有多念过书,土腔土调的笑话,好像挂满了嘴唇。平时大家在井下工作,大老张也笑话不断,给大家的筋脉中,输送着轻松和动力。
班中餐一般情况下是面条、大米、馒头轮流做,味道不怎么样,但是顿顿饭能见到大块的肉。猛男老是抱怨猪肉不如家乡的羊肉串味道好,经常把肉捡出来送给秃头。秃头也不白吃,一出井口就跑到一棵松树下,拽下自己的衣服来,拿出的第一支烟肯定先给猛男点上。
除了宝军,大家都有自己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找了个平整点的地方,用树枝随便搭了个窝棚而已。里边除了睡觉的地方,最多能蹲三四个人。因为工资每个月基本都寄回家里了,所有窝棚平时也不上锁,干完活哧溜一下子钻进去,躺在地球母亲的胸膛里,那个踏实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那天晚上,小江苏一个人出去喝酒回来,眼睛红得能当电灯泡使用。猛男是个热心人,赶紧给小江苏泡了杯浓茶,“咋了,兄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憋着不是个事啊!”
小江苏呜呜咽咽哭出了声,说是刚才他在水泉沟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母亲告诉他说家里给他说的媳妇,忽然又把彩礼钱提高了三万元,变成九万元了。
秃头进来听见这句话,骂道:“现在的女孩子到底是哪根筋抽的难受啊!一张嘴就是钱啊!楼啊!车啊的,咱这和阎王爷对着坐的营生,挣的是不算少,要是贪得无厌的话,不知道哪一天小命就没有了。兄弟,别难过了,改天哥哥在俺河南给你找个比七仙女还顺眼的姑娘,保证比你现在这个对象要的彩礼少。”
不知道啥时候进来的大老张“扑哧!”一声笑了,“拉倒哇你,河南要是好找老婆,你为啥还没有个暖被窝的呀!”
????秃头的脸红了,拽了拽大老张的衣角,悄声嘀咕道:“你看你,骂人不揭短,我这不是安慰安慰他嘛。”
可能是市场不错,老板又招来了一批民工,煤窑里空间小,就分成了两班工作。
猛男因为下井的经验丰富,被派到另一班当班长。猛男家有妻女,以前一直在家务农。女儿上大学费用大,他就来山西打工了。
大老张岁数是不小了,因为结婚迟,儿子今年才9岁。
小江苏这边刚平息住,没有几天,大老张那边就出事了。
那天老板忽然传话叫大老张赶紧出来,赶紧洗澡,赶紧换衣服。大老张闹不清楚怎么回事,也不洗澡,也不换衣服,撵着老板问原因。老板没有办法才说:“大老张啊!我说出来你千万不要着急,你儿子放学回家的时候,坐着村里的机动三轮车,结果那车子掉到沟里去了。”
大老张“哇!”一声孩子般蹲在地上,双手使劲揪住头发,哭了:“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老板接着说:“网上出来消息了,当时死了好几个,你老妈打电话说,你儿子好像没有事,正在医院抢救哩。”
“真的?”大老张停止哭泣,“这人命关天的事,你不要骗我呀!”
老板说:“我日捣你做什么?不信的话,你和你老妈说。”接通大老张家的电话,老母亲一听大老张的声音就哭出了声。大老张问儿子的情况,母亲说:“孩子抢救过来了,你快点回来哇!孩子想爸爸呢!”
大老张走的那天,大家一直送到火车站,叮嘱大老张忙完事情就回来。
火车逐渐挣脱了宝军等人湿乎乎的视线,尽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几个月,但是下井如上生死一瞬的战场,矿工们之间结下的情谊,别人是无法理解的。在枯燥的的井下,大老张的幽默,成了大家的精神润滑剂。现在润滑剂离开了他们这些铁一样的男人了,没有了笑声的井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当天晚上,政府执法人员忽然就包围了矿井。也不知道是老板会算卦,还是有什么别的本事,这事情他居然提前知道了。
执法人员见到的只是一个被推土机封了口的矿井。工地上没有人,没有煤,甚至连一只虫子的歌唱也没有。
虎蹄嫂喂养的受伤的鸽子已经恢复了健康,另外一只鸽子也熟悉了地形,蓝天上就多了两只飞翔的矫健的身影。
甜甜虽然没有正式过门,为虎蹄嫂家的经济增长却尽心尽力。她听说买基金一年就能翻番,就动员宝军每个月拿出500元来买基金。
房子的问题解决了,宝军的工作问题暂时算是有着落了。虎蹄嫂把他们的婚姻大事提上了日程。
这男女结婚的事情,如果有媒人的话,媒人跑到姑娘家一二三四五说说,再返回男方家五四三二一的谈谈,结婚典礼的事就搞掂了。宝军和甜甜属于自由恋爱,因为没有媒人在亲家之间说合,虎蹄嫂只好自己上门和亲家说结婚的事情。
亲家在甘草沿住着,房子属于集体修建的排房,比自建房排场了许多。
亲家母指头上戴着硕大的铜戒指,脸上抹着的脂粉,一笑就有塌方的危险。
亲家母说,宝军是个好孩子,甜甜跟着宝军,他们两口子放心。现在都是独生子、独生女的,这婚姻大事要隆重些才好。
虎蹄嫂赶紧点头。谁家也是有钱愿意穿在身上、吃在胃里,有粉搽在脸上的。
现在房子的事情咱就不说了,亲家母继续说,咱研究研究给孩子们买辆什么车子哇!
虎蹄嫂眼前一黑,觉得周身的骨头都在收缩。
“太好的咱也买不起,十几万的总该买一辆哇!”
“亲家,甜甜她妈,您看这样行不,咱先给孩子们把事情体体面面地办了,汽车的问题嘛,等以后还完房子的贷款后,缓缓劲再说。”
“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哇,我的表姐的女儿出嫁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子说的,结果呢,嫁过去五六年了,孩子都跑得捉不住了,车子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亲家母满脸前车覆后车戒的悲痛之色。
新房的装修到了扫尾阶段,甜甜到驾校报了名,准备考驾照了。
虎蹄嫂和丈夫对甜甜与亲家的做法,感觉到了几丝寒意。非常明显,如果新车子买不回来,甜甜就不会和儿子手牵手走向红地毯。
宝军决定靠加班来解决买车的费用。别人每天上一个班,宝军上两个班。这样累是累点,工资却可以翻番。
这天,宝军刚从黑窑口出来,就见甜甜在井口等着他。
“甜甜,你来干啥啊!”
看着宝军黑嘿的身子,红红的眼球,甜甜哭了:“宝军,我不允许你这样加班。你的身体垮了,我咋办啊!”
宝军说:“我现在每个月能挣一万来块,等挣够汽车钱,我就不这样干了。”
这天,虎蹄嫂家来了一位戴眼镜的男人。他在鸽子笼前站了许久,对虎蹄提出想买走原来那只受过伤鸽子。虎蹄早就觉得鸽子的叫声影响他休息,要不是甜甜喜欢的要命,他早就杀了狗的当了下酒菜了,就问给多少钱,那人试着问两千行不行。
虎蹄没有想到一只鸽子会这样值钱,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戴眼镜的男人以为虎蹄嫌钱少,就说看来你也不是外行,干脆这样哇,我出五千块,你要卖就痛痛快快给个话,不卖就算了。
虎蹄赶紧点头,五千元顶他两个月的井下工资了。虎蹄不知道,那只鸽子是一只优种信鸽,上次受伤是因为在参加全国信鸽协会主办的五千公里拉力赛华北区比赛的时候,在太行山遭遇了老鹰的袭击。
甜甜又来自建房玩,看见少了一只鸽子,差点流出了泪。虎蹄嫂告诉她说卖下五千元后,脸色才多云转晴,咕哝了一句,五千就卖了啊!也许可以卖一万呢。
? 虎蹄嫂狠狠地给了甜甜一个白眼。
甜甜买回来的那只鸽子,咕咕地叫着。孤独,对动物、对人都是一种可怕的刑罚。
自从宝军和甜甜开始买基金后,基金一个劲地往下跌。开始甜甜还不断投入资金,进行“补仓”,后来发现那个窟窿比宝军下的黑煤窑还深,就再也不敢往里边扔钱听响声了。
甜甜学习驾车技术进步很快,眼看就要拿到驾驶执照了。不过,在最后上路考试的时候,遇上了麻烦,怎么也过不了关。
另一个学妹看她可怜,偷偷告诉她,想过关得给教练意思一下。
甜甜问需要多少?学妹说,少说也得一千块哇!
甜甜吐了吐舌头,奶奶的,真黑,我的钱等着买车子呢。
学妹说,听说也有不送钱的,但是得让教练“潜规则”一次。
甜甜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上来,教练那满口的黄牙,满嘴说不出味道来的臭气,想一想都恶心,还谈什么“潜规则”啊!
那天晚上,豹子山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虎蹄嫂从睡梦中惊醒后,听到了外边噪杂的人声,不久又听到了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
虎蹄嫂疯了一样往豹子山上跑,宝军加夜班在豹子山挖煤,宝军啊!我的儿啊!你现在怎么样啊!
离井口还有几百米,已经有警察拉起了警戒线。
这天晚上,因为老板准备卖煤,提前用推土机清理了垃圾路障,为消防车和警车的到来提供了便利,要不然的话,情况会非常糟糕。
因为私挖滥采的煤窑进度不算太深,消防队胳膊来粗的水柱冲进去十几车后,窑中的火舌彻底停止了舞蹈。
那一时刻,虎蹄嫂有一种大脑被掏空了的感觉,漆黑的夜色,在她的眼睛里,蓦地变得五彩斑斓了起来。她不知道假如自己向前迈一步,到底是会进入天堂,还是会进入地狱。
一具具散发着烧焦气味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虎蹄嫂一声:“宝军!我的命根子啊!”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虎蹄嫂醒来的时候,是在市立医院,矿上专门准了假的虎蹄和甜甜红着眼睛在床前站着。兰兰和石喜梅也站在旁边,看见虎蹄嫂睁开了眼睛,她们的眼睛里射出了几丝惊喜的光芒:“嫂子呀!你可把俺俩给吓坏了。”
“宝军怎么样了?”
“宝军正在抢救,医生不让家属挨近。他临时顶替三轮车司机拉炭,送出一车炭来,正往工作面走,爆炸发生了。”虎蹄轻声说。
虎蹄嫂稍微放松了一下,斜眼看见了甜甜,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冲了出来:“都怨你,都怨你,一会儿要住楼房,一会儿要买汽车,你怎么不提出来买宇宙飞船啊!可怜我儿子为了你,在黑煤窑天天加班……你给老娘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儿子不要你这样的媳妇,我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这世界上的女人就是死得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家宝军也不要你这样的媳妇。”
甜甜捂着脸跑出了病房。
虎蹄嫂不能原谅甜甜的攀富虚荣心,更不能原谅亲家母的冷酷无情。作为宝军未来的丈母娘,她不应该这样逼迫自己的女婿。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希望儿子和甜甜不要认识,不要建立恋爱关系,找一个不要楼房和汽车的媳妇,等将来有钱了再实现楼房和小车的理想。这样宝军就不会选择去黑煤窑下井,当然也就不会出事了。
虎蹄蹲在地上,泪水在眼里转了几圈,终于没有突破眼眶的包围。作为一名父亲,他感觉自己很不成功,没有挣下太多的钱,给儿子创造更好的条件。他后悔自己明明知道私挖滥采的煤矿,老板为了赚取最大的利润,舍不得在安全上多投资,儿子去工作很不安全,但是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怀着能多挣钱解决楼房和车子问题的心理,尤其是看到儿子的工资,比自己在国有煤矿的工资还高的情况下,自己成了钞票的俘虏,默许了儿子的选择。
虎蹄嫂的心里比老公更是多压着一块石头,担心父亲忽然打来电话后,和往常一样非要听听宝军的声音,琢磨自己怎样才能糊弄过去,让父亲安心。父亲十分疼爱这个惟一的外孙,宝军小时候经常待在乡下,卧在姥爷的怀抱里。
父亲最喜欢一只手掌托住宝军的小屁股,一只手臂环住宝军的腰,口里重复念着:“哇唔哇!砰咚嚓!哇唔哇!砰咚嚓!”并随着节拍上下摇晃着宝军。宝军也喜欢上了这种“坐轿”的方式,逢此必定乐得满脸鲜花,口里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虎蹄嫂咋也忘不了那年夏天,父亲正“哇唔哇!砰咚嚓!哇唔哇!砰咚嚓!”地让宝军坐“轿子”,忽然觉得端着屁股的手掌湿乎乎、黏哇哇的。父亲放下宝军一看,嗨!这个小坏蛋,居然给姥爷屙下一手掌。
虎蹄嫂觉得过意不去,父亲却乐呵呵地说:“人嘛,能吃能喝能屙能尿,四大道畅通,才不出毛病,长的健壮哩!”
还有一次,宝军在院子里玩时,头上不小心撞了个疙瘩。父亲看见了心疼得一边揉着疙瘩,嘴里念叨着:“揉揉散散,揉揉散散,不要让妈妈看见!”一边“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现在宝军伤成这样,父亲知道了,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宝军到了上学的年龄后,回到了自建房,父亲隔三岔五就大包小袋地背着土特产来看外孙。虎蹄嫂让他一起待在自建房养老,他却舍不下责任田,舍不下给父老乡亲去当大厨。
现在父亲腿脚不方便了,就经常给打电话。宝军也断不了去乡下帮姥爷干点农活,陪姥爷开心。
经过两天的抢救,宝军满身的插管拿掉了一多半,命算是保住了。脸上的烧伤部分,医生说治愈后,基本不会留下疤痕。
乐乐打听到宝军一个月能挣一万来块钱的消息,专门请了假回来,想看看这边的情况,准备和宝军一起下井挖煤,挣几个馕钱花花。没有想到他回来的当天,正好赶上煤窑出了事故。知道表哥受了伤,还死了好几个人的消息后,他那刚刚冒出来的挖煤念头,立刻就被吓得蔫了。
乐乐天天在医院陪着表哥,虎蹄嫂怕耽误他挣钱,让他早点返回工厂。乐乐哭着说:“姑姑,我也想开了,人不能把钱看得太重,人不能成了钱的奴隶。”
甜甜一直在抢救室外边等着,虽然未来的婆婆和公公没有给自己一个正眼,她还是坚持留在医院。她理解宝军父母的心情,觉得现在的这一切灾难,自己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觉得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傻,很势力,眼睛如同一对孔方兄的模样,在爱一个男人的同时,更多地把男人的物质条件的优越与否,作为自己最终的取舍。没有一个女人会为了爱情,而和一个男人去过贫穷的生活。民间小调中那些诸如“糠面窝窝黑豆叶菜,对了眉眼眼不嫌赖。”的说法,现在根本无法行得通。
可以说,女人对男人的爱的真的,对财产的爱也是真的。也许,对男人的生命安全是否真的放在心上,才是检验一个女人是否真爱一个男人的最佳方法之一。
医生通知家属可以进去后,甜甜第一个跑了进去,抱住宝军就放声大哭:“宝军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害得你呀!我不要楼房,不要汽车,不要彩礼,就要你这个人。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呀!”
亲家母也来了,亲家母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傲慢,而是时时向虎蹄嫂陪着尴尬的笑脸。
“亲家,我看,车子的事情咱就暂时不提了,等宝军好了,咱就给孩子们办了喜事。”
虎蹄嫂不吭气。
豹子山恢复了几年前的平静。
两个月后,虎蹄和妻子拿着住院的杂物,甜甜扶着宝军的胳膊,宝军终于出院了。鼻子里没有了来苏水的味道,宝军觉得活着真好、健康真好。
纸终究包不住火。宝军的姥爷寿昌也来了,这位当了一辈子厨师的老人,因为这段时间家里的电话出现故障,一直不知道外孙遭遇了这样的灾难,直到宝军马上要出院了,电话才恢复正常,虎蹄嫂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
寿昌亲自掌勺为外孙做了一桌子饭菜,甜甜第一次尝到了正宗平定粉条豆腐丝的味道。这种味道因为来的迟了些时日,吃起来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感觉。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让宝军和甜甜都成熟了许多。
私挖滥采的老板被抓了,井口被封了。十几个工友的生命,让这张吃人的井口完全闭住了嘴巴。
宏泉家园的老板这些天的心情乱糟糟的,全国楼市刮来的降价风,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睡梦里、肚子里东西南北地刮着,把他的心吹得瓦凉瓦凉的,在他的脸上吹出了好几道皱纹。
石喜梅家和兰兰家也买了新房,只因为迟了一年多的时间,同样的地理位置,同样面积的房子,她们的价格比虎蹄嫂家的价格整整少了十几万元。
虎蹄嫂气得恨不能把房地产老板摁在地上痛扁一顿,先前别人买房子都是买的时候便宜,然后越来越贵,自家买房子咋就降价了呢。还有那该死的基金,也是别人买的时候,比豆芽长的还快,宝军和甜甜一买就唰唰地降下来了。虎蹄嫂希望房价赶紧上涨上涨再上涨,最好涨成和北京一样的价格。想到这里,虎蹄嫂蓦地又苦笑了起来,自家怎么这样缺德啊!房价还是便宜点好呀!为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发大财,让数十万买房子的人,几十年背着割肉疼的债务,这理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呀!
虎蹄嫂见过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老婆明的、暗的好几十个,加上临时的估计不下一百个,高档小汽车一长串,出门那个气派,不亚于市长。
先前买了房子的居民联合起来,冲向了售楼处。一方要求退还降价后的差价,一方说什么也不给。
警察赶来的时候,售楼处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老板和售楼小姐藏在柜台下边筛糠一般哆嗦着。
警察要找肇事者,老板一把抓住警察说:“警察同志,警察哥哥,警察叔叔,警察大爷,这事情我看就不要追究什么责任了,让他们出出气也好。”
宝军顾不得心疼买楼房的钱,身体恢复到基本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买了一大堆祭品,跪在了豹子山新添的几个坟堆前。他把小江苏爱喝的衡水老白干、“猛男”爱吃的羊肉串、秃头爱吃的烧鸡,一一摆放在一张报纸上,跪下点燃了祭奠的纸品。本来他是有许多话想对他们说说的,但此时他一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只有满脸的泪水,飞流而下三千尺。
来年春天的一个早晨,虎蹄嫂忽然又听见了鸽子熟悉的叫声,呀,不对,咋是两只鸽子的叫声啊!虎蹄嫂披了衣服出去,果然看见先前被人五千元买走的那只信鸽又飞回来了。两只鸽子互相轻轻地啄着对方的额头,然后一起飞向了蓝蓝的天空。
忽然,似乎是一阵凉风吹来,虎蹄嫂“啊霆!啊霆!”打了两个喷嚏。这两声喷嚏是有人想的意思,一定是还没有出世的小孙子再想念奶奶了。
看着那只圆圆的鸽子笼,虎蹄嫂猛地想起了甜甜那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自己也该搬到宏泉家园,去伺候甜甜坐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