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鹏
????他把母亲的奸夫杀了。
????那年他十六岁，念高中。十六岁的他个头蹿到了一米八三，篮球打得特别好，体育课或是班级之间举行篮球赛，只要他一上场，女同学就吃了兴奋剂似的，呜哇乱叫，手舞足蹈。
????但他不贪玩，有时间他就做功课，他学习很好。父亲是一名教师，在他所在的学校教书。父亲常常慈爱而又欣赏地抚一下他的头说：“儿子，你是爸的骄傲。”
????他就很顽皮地也在爸的头顶上抚一下：“老爸，你是儿子的骄傲。”
????他说的是真话，爸爸是一个很优秀的教师，但最让他欢喜的是，爸爸人品很好，爸爸正直、善良、有责任心。爸爸高大沉稳有风度，爸爸特别爱家，寒暑假的时候，爸爸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把饭菜做到香甜可口。
????他感觉很幸福。
????他说：“妈妈，你真有眼力。”他指指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父亲，“爸爸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
????妈妈笑了，妈妈也爱抚他的头：“臭小子，好像妈妈就很差似的。”
????妈妈不差，妈妈的美是倾国倾城的，妈妈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妈妈笑起来美极了。
????楼上的王叔叔和爸爸是好朋友，王叔叔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经常不在家。但王叔叔一歇下来就必须带了好酒好肉来他家跟爸爸喝两杯。
????喝多了，王叔叔就醉醺醺地没头没脑地道：“勾魂摄魄……勾魂摄魄．．……＂
????他和爸都不明白王叔叔说的勾魂摄魄是什么意思，不是不懂字义，而是不知道王叔叔指的是什么。
????但有一天他懂了。
????那是深秋，天很凉了。他吃了晚饭就和爸一起去学校，爸去学校给学生补课，他去学校上晚自习。出了住宅小区，骑了一段路，他停下自行车，他说：“爸，你先走，我回去加件衣服，冷。”
????爸说：“把厚毛衣穿上。”
????当他打开自家的门时他惊呆了，他看到了母亲，看到了楼上的王叔叔，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扒光了衣服，迫不及待地滚在客厅的地毯上，迫不及待地做着对一个十六岁的英俊少年来说最丑陋的事情。
????他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冲进客厅，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对准那个总在他家的酒桌上说“勾魂摄魄”的男人连刺数刀……???
????母亲死了，那个勾魂摄魄的女人无颜面对丈夫和儿子服毒而死。那个总在他家的酒桌说“勾魂摄魄”的男人没死，但他残了。??
????他进了监狱。
????十年后，他出狱了。退休在家的父亲把一个存折交给他：“这是家里所有积蓄，你用它干点什么吧。”
????父亲很苍老很憔悴，五十几岁的人已满头白发，看上去像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那个高大英俊沉稳有风度的父亲哪里去了？
????他很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在父亲的头顶上抚了一下，他哽咽着声音叫：“爸……”
????他用父亲给他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羊汤馆。他的羊汤馆生意很好，五年的时间，他就有了一笔可观的存款。他把原来的羊汤馆卖掉，在城里的黄金地带买了一个大的门市房，继续开他的羊汤馆。
????他一直没结婚，女人们不愿意嫁给他，他是个杀人犯，女人们怕他。特别是他杀羊的时候，他的羊汤馆里那个叫小翠的大眼睛姑娘就盯着他手里的刀，浑身打颤。
????他杀羊的时候从不让人帮他摁住羊，他力气很大，一只腿跪压在羊身上，一只腿支地，举刀刺向羊身时，他的眼睛是红的，动作是恶狠狠的。
????有人说：“他把羊当成了那个当年压在他母亲身上的男人了。”
????女员工小翠说：“他选择开羊汤馆，就是因为他每天都能杀生。如果当年那个男人被他杀死了，如果他还能出狱的话，他或许不会选择杀羊，可是那个男人没有死。
????不杀羊的时候，他很温和很亲切，小翠愿意往他跟前凑，愿意跟他说话，愿意看他那张英俊的脸。他的员工都很敬重他，客人也很喜欢他。他从不克扣员工的工资，每年年底都给员工发奖金。对待客人他从不计较，羊肉给量大，又免费加配一些小菜。北方气候冷，从秋到春，有小半年的寒冷天气，有很多人愿意到羊汤馆来吃热乎乎的羊肉羊排羊杂，喝热乎乎的大碗羊汤，品尝一些绿莹莹的小菜，很惬意。
????由于需求量大，买羊很费时问，有时要开车到百十里外的农村去买羊，费时费力。父亲建议他自己建一个饲养场，自己养羊。他采纳了父亲的建议，很快就把饲养场建起来了。
????早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早起，他踏着冰碴儿走进羊圈，今天他的羊汤馆有人订桌，需要两只羊的肉量。他在羊圈里扫了一眼就选准了要杀的三只羊，他吩咐员工把要杀的三只羊牵出羊圈，拴在圈外的屠宰棚里。
????他坐到一只小板凳上磨刀。两只将死的羊咩咩地哀叫着瞅着他手里的刀。其中一只母羊叫得很悲惨，羊圈里一只小羊在迎合着母羊的哀鸣。小羊叫着在圈门那儿拼命地往外拱。终于小羊拱开了没有关严的圈门跑了出来。它跑到母羊身边，把脸紧紧地贴到母羊的脸上。母羊看见小羊的眼泪刷刷地流，母羊就舔小羊的脸，可不管母羊怎样舔也舔不干小羊脸上的泪水。
????小羊跪伏在母羊身边，哀怨地瞅着主人手里那把刀。小羊知道，那把刀一会儿就会杀了母亲，小羊的心碎了，小羊的哀鸣悲伤得让人心酸。
????而他无动于衷，他是屠夫，一个杀了人又杀羊的屠夫，怎能被小羊的哀鸣而动摇？
????他磨好了刀站起来，点燃了一支烟抽着回屋去换上了那身血迹斑斑的屠宰服。出来时，员工们已经把那只母羊抬到了屠宰板上。
????他挽好袖子，去磨石上拿刀，可是刀不见了，他问：“刀呢？”
????员工们就到处找，可是找遍了屠宰棚也不见刀。有的员工说：“老板，是不是刚才回屋换衣服时拿进屋了？”说完就跑进屋找，屋里找遍了也不见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他沉不住气了，杀羊丢了刀，他觉得蹊跷，他在屠宰棚里踱来踱去，他的目光刀子一样在每个员工的脸上扫视。他想一定是他们当中有人藏了他的刀，可为什么藏他的刀？见他发财了妒嫉？喜欢那把刀偷了去？
????他越想越生气，他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喊：“交出我的刀！交出我的刀！”
????这时，女员工小翠来了，小翠开着一辆小三轮车，车上放着两三只大铁盒。每天上午九点钟，小翠准时来屠宰场把新杀的羊肉拉到羊汤馆去。而今天，九点钟了，羊还没有杀。
????小翠问：“怎么了？”
????他怒着面孔没言语，有人告诉小翠刀丢了。小翠就在屠宰棚里东找西找，并自言自语：“怎么会丢呢，奇怪了……”
????当小翠看见趴伏在地上那只雪白雪白的小羊时，小翠的心抽动了一下，那只小羊哭得眼睛都红了。它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一双红肿的眼睛胆怯而又哀怨地瞅着主人。
????小翠俯下身在小羊的头上抚摸着问：“你怎么哭了呢？”
????一个男员工指着案板上的母羊说：“要杀它妈呢。”
????小翠心疼地伸出双手去抱小羊，小羊却使劲地往地上趴伏着身体不让小翠抱。小翠再抱，小羊恼火了，它猛地用头顶开了小翠的手。
????小羊的表现让他警觉，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让他全身颤抖的预感，他急步朝那只趴伏在磨石旁的小羊走去，他双手抓住小羊的两只前腿把小羊拎了起来。
????小羊的身体离开地面的瞬间，屠宰棚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小羊的身下藏着那把刀。
????他站在那里不会动了，他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盯着地上那把杀了上千只羊的刀不会动了。小羊还在他的手里拎着，小羊扭头瞅着地上那把暴露出来的刀，绝望地咩咩地哀鸣着。
????过了很久，他把那只小羊婴儿似的抱在怀里趔趔趄趄地回屋去了。
????小翠哭了，小翠瞅着他的背影哭出了声。没人知道小翠为什么哭，可小翠哭得很幸福。
????第二天，小城里最有名气的“羊汤馆”关业了……
